叔叔其实并不了解外公,他只记得在我爸爸和妈妈结婚时,余、朱两家的巨大差异,这种差异对他这么一个青年学生来说非常敏感,直接联系到了他已经偷偷接触过的阶级斗争学说。土改时,叔叔是工作队员,而外公成了地主,这条界限一直横亘在两人中间,严格说来是横亘在叔叔心间。
去年暑假我跟着外公来上海玩时,叔叔也来过几天,有过一次见面。外公为躲过叔叔的冷脸,便说:“下午我带秋雨到跑马厅去看看。”
叔叔立即接口,眼睛却没有看着外公:“不是跑马厅了,是人民广场。”
我连忙问:“为什么过去叫跑马厅?”在小孩听来,“跑马厅”比“人民广场”来劲多了。
外公正要解释,叔叔正色道:“那是旧社会剥削阶级的名堂!”外公也就噎住了。
一来二去,叔叔和外公似乎见不得面。一见,刚刚还在说笑的叔叔就会严肃起来,就像披上了盔甲,而什么都不在乎的外公,也会一脸沮丧,似笑非笑,真像过去确实罪大恶极一样。
今天外公不在,叔叔也就没有警惕下去。在这个问题上,我是站在外公一边的,觉得外公是一个最简单的人,根本不像叔叔想的那么复杂。
正说着,我们已经到了福州路一家旧书店的门口。叔叔说:“这个地方最有意思,我每次到上海把一半时间耗在这里。”